潔咪的韓國進行式

該怎麼描述這陣子的心情呢？

Jaehyung父親的一席話如預期掀起巨大的波瀾，戳破異國戀曲夢幻的軀殼，直搗現實的核心，雖然Jaehyung不斷為我們的關係背書，但存在我心中的婚前焦慮卻更為急促和劇烈，不安從不切實際的揣測逐漸擴大到自我保護的退縮，質疑像誦經般在腦海裡打轉：對他的愛足夠面對愈來愈清晰的挑戰嗎？對於韓國保守和排外的社會能自我調適？如果我放棄讓他跟韓國女人結婚生子，是否對兩人而言會輕鬆一點？每次看著他拖著熬夜應酬的疲累身軀有氣無力地跟我說話時，這些念頭就會更為強烈。

儘管負面的想法不停湧現，但矛盾的是害怕被擊倒的天性，又會讓人在極度喪失安全感時奮力一博，對於可以帶來踏實感的行為就會變得更為貪婪，焦慮出乎意料地氾濫，我都可以明顯感覺自己變得很難纏，一會兒若即若離，一會兒自私霸道，受到雙重影響的Jaehyung開始出現逃避的行為，儘管嘴上說著「不要煩！不要焦慮！」但漸漸露出疲態，把自己埋沒在應酬的酒精堆裡。

這樣不平衡的狀態終於引爆情緒的地雷，一次坦率、帶著互相傷害的溝通後，我們決定進入冷靜期，短期間內不要skype，只要偶而通通電話，重新思考現在和以後的關係，Jaehyung承諾我他不會放棄，但需要時間喘息，面對下一個階段的挑戰，他承認自己擔心我愛的是在英國、生命中只繞著我旋轉的他，但是之後我們生活的環境卻是一個充滿社會壓力和責任的韓國，是否可以承受適應上的壓力而不怨恨彼此？

這是很多異國情侶會遇到的問題，如果還是留在原來相遇的國家或許落差不會這麼大，但是在回到任何一方的環境共同生活，很多生活的細節恐怕都會面目全非，朋友Joyce就親身經歷過這種原來認知的隔閡，在美國唸書時和交往的台灣男友愛得如癡如狂，雖然兩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可是回國後沒多久就分手了，因為「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我並不是個擅於「冷靜」的人，或者說我習慣在喧鬧或是無異常的偽裝下，默默地進行冷靜期，這段時間我的心根本無法安靜下來，「即將失去」的恐懼和Jaehyung天壤之別的態度侵蝕著日益萎靡的自我，先前的情緒化或是不體貼的行為都變成批判的鞭子，處罰著我，電話聲和簡訊聲一響起就會挑起敏感的神經。

已是人妻的涵說聽完後我的傾訴之後，擔心卻半開玩笑地說：「有時候男生說要冷靜時就真的只是要冷靜，要相信你男友，不要把自己搞得像失戀一樣。」她鼓勵我要正面樂觀，卻也忍不住表示她和老公討論後的憂心「於私我很不想你去韓國，因為過去後你會比較辛苦，我老公說如果你是他的妹妹，他一定會阻止你，你也該為自己好好想想。」

身邊的朋友紛紛成為我的心靈導師和愛情偵探，單純的線索卻充滿複雜的解讀，有時候我像一匹脫疆的野馬，想要衝破Jaehyung孤立自我的警戒線，卻常常撞得滿身是傷，韓文班的Doris和琅的一席話終於讓我清醒：「他都已經說要冷靜了，你還一直打擾他，口氣當然不好。」當心情沉澱下來後，我選擇用實際的書信表達自己峰迴路轉的心情，一天一封，透過書寫慢慢整理自己的思緒，緩和地表達自己的立場，他開始收到信時也隔了一個禮拜，兩人之間應該比較能控制情緒，然而我的心卻在此時悄悄起了變化。

冷靜期前的溝通，Jaehyung強力指責我的悲觀主義，起初我背起這個沉重的十字架拼命譴責自己，但是當我靜下心回想這一年來分開的日子，儘管嘴上總是出現不確定的字句，相反地，我卻持續以實際的行動打破悲觀的預言，放棄工作的前途、學習韓文、用心經營跟他父母的關係…所以無論是有形的有形的，我都確確實實地努力了。

大家都說真正的愛是不該計較，當不平衡的念頭出現時，我已經開啟自我保護的機制，過去對現實負面建言緊閉的雙耳開始正常運作，在愛情和麵包的損益平衡表劈哩啪拉填上數字，那該死地的、穿著防護衣的理性再度現身，告誡著我棄械逃亡吧！

不受傷不代表會快樂，老實說我不想變回那個討厭的自己，於是極力想要拔出藏在愛情裡的刺、推倒堆砌在心裡的牆，因為我知道自己還是願意相信並且深愛這個男人，也不想放棄過去所有的努力，雖然我能因此獲得一個更輕鬆的下半輩子，但是不安始終逼迫著我產生沒有他的一股作氣。「我不覺得你是因為害怕失去而沒有安全感，你只是討厭被選擇和輸的感覺。」某位男性長輩一語驚醒沉睡在錯誤認知以久的我，如果我真的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人，應該不會選擇艱難的遠距離戀情，如今對Jaehyung種種的情緒，只不過想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解套，以為透過先放棄的手段扳回一成就毫髮無傷。

我克制住以往想要玉石俱焚的好勝心，耐心地等待，等待我們的愛情可以打敗情緒的衝擊，等待我們的初衷可以喚起彼此默契，這等待不僅僅是他還有我自己的。

我的心就像是急劇在高點和低點震盪的曲線圖，有時候好像反敗為勝，有時候又好像一無所有，為了安撫我，在英國的Faye毎天透過Skype跟我連線好幾個小時，聽我重複放大的小事，縮小的信心，常常講到後面都是一連串的嘆息；一起工作的波波也是，始終支持Jaehyung的她忍者車禍的腿傷，不斷用正面積極的態度鼓勵我要相信有一搭沒一搭聯絡的Jaehyung。

每晚閉上眼睛，回憶就像幻燈片一樣播放，本來為即將轉換生涯跑道的準備蕩然無存，好像不論向左或是向右都是虛無，那記憶中小小的汙點無限擴大，蔓延成一片像墨汁暈染、潮濕的雨霧。

我也認真思考起自己是否如Jaehyung所說，仍活在英國美好的想像裡？仔細從我們共同經營的生活中尋找，我發現最快樂的時光其實是我第三次去韓國他正在準備應徵工作的時候，我的愛滋潤著他憔悴的身影，他所有的感覺只有我能分享，他所有的依賴只有我能支撐，原來這就是愛情中最無可取代的安全感，被完全需要的感覺突顯出，我在我們的關係裡是獨一無二的。

每次韓飯團聚餐的氣氛總是很容易打開彼此的心房談起自己的故事，我很慶幸在這段低潮的時候有他們的陪伴，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提供客觀的意見，偶爾參雜點笑聲和化解尷尬的體諒，或是感性地分享過往情史，男女生甚至PK起來自金星和火星的愛情價值觀，多元的聲音撫平我鑽牛角尖的偏執，男生勸我給他時間不要反應過度，女生則比較浪漫地祝福：「你們一路走來有很多奇蹟和緣分，一定沒事的。」年紀最長的文洋則突然理性地建議：「你們如果確定繼續下去，就不要想回到過去，因為根本回不到過去，你要想的是如何讓彼此的關係更好。」
我只希望能從落後的距離回到起點。

常常通勤的韓國上班族非常依賴多功能的娛樂工具，例如掌上型電視或是可以播放電影、電視音樂的MP3，打發冗長的通勤時間，Jaehyung也不例外，功能齊全的機型所費不貲，但之前的Gucci包和5月初到台灣的機票，讓他不得不暫時擱置購買的計畫，為了彌補他把頭幾個月薪水都花費在我身上的虧欠，透過Jaehyung朋友的幫忙，再了解他想要的品項後請朋友從網路上訂購給他，這是在冷靜期前就想做的事，所以利用這個禮物破冰的期待值是零，甚至還擔心會引起反效果。

Jaehyung收到MP3的那天，彼此疏離將近一個禮拜，他打給我時，我正頂著悶脹的腦門躺在Joyce的床上，他劈頭問我「你是不是為我做了什麼事？」我昏沉沉地回答他：「嗯！因為我知道你最近為了我花很多錢，但是你一直很想要這個可以打發時間的MP3。」他溫怒地怪我不該花這麼多錢，又繼續撈叨：「你明明知道我們最近狀況不好。」他緩和語氣，開始問起我的行蹤，要我趕快回家。

那天開始，我們漸漸恢復談話，只是氣氛有點尷尬，我不敢多問，他也不敢多答，但我感覺出來他努力地恢復之前的樣子，在螢幕前，像孩子一樣興高采烈展示我送給他的Mp3，告訴我他放存放了很多我的照片，連螢幕也是，我們很有默契避免提到這段交集空白的日子，卻也不再把愛輕易掛在嘴上。

表面的和平下依舊潛伏著情緒的躁動，雖然我很想知道這段期間他對我們關係最真實的想法，但打破沙鍋問到底只會壞了逐漸恢復的平衡，我每天如履薄冰，過去我以為他從沒懷疑過我們的關係，但這綻放著冷光的一刀，切斷了我對Jaehyung無偽的信任，我拼命猜想無數種原因和可能，但卻假裝懂事的「好女人」。

幾天後，應酬喝酒的Jaehyung終於露出了馬腳。「我的人生好無趣，好沒有意義。」他意外透露出社會新鮮人初入社會的不適應，「不會啊！你還有我啊！」我試著撒嬌，他無奈地吐岀「我不知道。」這四個字給我重重的一擊，接下來我繼續安撫也換來他不耐煩地對待和質疑，掛上電話，我突然感到悲傷和憤怒，他以為自己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工作就能往夢寐以求的人生邁進，事實上，沉重複雜的社會現實才正開始加重他肩上的重量，而我和長輩帶給他的壓力，讓他終於喘不過氣，前陣子的冷靜期，我成了他想抽離的情緒出口。正當我沉溺在自己的解讀裡時，Jaehyung又打來一通電話：「你真的愛我嗎？」到嘴的憤怒在又吞了回去，「我當然愛你！？」

接下來幾天，我像個雙面人般過活，用微笑、體諒、主動修補我們的關係，暗地裡，不斷思索我們的差異，就算他比同年齡的男人成熟，但社會經驗還是有明顯的落差，我不得不接受：「他太年輕」的事實。

冷靜期結束後的第一堂韓文課，因為最近起起伏伏的情緒和疲累，突然變得很吃力，尤其中間休息的時候，電話裡的Jaehyung又出現那種情緒化的不奈，台大帥弟嫌我對Jaehyung太苛求了，而我覺得自己太委屈了，望著本來熟悉的直線圈圈組合而成的韓文，消極的心態又出現：「天哪！我真的要用這個難懂的語言過我的下半輩子嗎？」腦海閃過每天搭車通勤時喃喃背誦單字和對話的身影，還有夜晚拖著腳步回家的疲憊，這時候手機狂亂地震動，Jaehyung 傳來了一通簡訊：「我已經好了，請你不要擔心，我依然是我。」但我的心怎麼還是酸酸的呢？

下課後，馬上又接到Jaehyung的電話，他今天收到了我的兩封信「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當他要釋著解釋時，我馬上回答：「不用說了，沒關係。」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會拒絕得到他安慰的機會？或許事過境遷，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情緒的低點，或許我還願意相信他，或許我只有點累。

在巴洛克風格的咖啡廳裡，向好友濡侃侃而談這段腦神經耗弱的日子，她笑笑地回應：「其實，我很羨慕你可以這樣愛一個人的感覺。」我低頭微笑，悄悄彌補經歷過信心危機後殘留的缺口，好像，還需要一點時間吧！

在異國戀情的世界裡，信心的潰堤絕對是最致命的傷口，內心的風暴比外在的考驗還要恐怖，千絲萬縷的思緒都糾結在一起，每一個縫細都可以塞進一個理由，填上一個線索，因為時間和空間的分離，有太多不確定和意外可以發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像陳綺真「距離」這首歌裡的女子，透過信任和智慧讓彼此的關係變得很絕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