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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星光黯淡,霓虹燈閃爍,窄小的巷弄,交纏的人影,在講究裝潢和設計的夜店區中,穿插一間突兀窮酸的小酒吧,沒有任何招牌,只有用油漆刷上的店名 “Exchange”模糊地掛在褪色斑駁的水泥牆上,經過門口時傳來陣陣店內夾雜印度梵音的電子音樂,「碰!碰!碰」如浪潮緩和的重節奏,彷彿希臘神話中梅杜莎柔軟卻不懷好意的召喚。

孤單的我,沒有勇氣走進五光十色的知名夜店,看著男男女女在喧鬧的舞池翩然起舞和在高級包廂上演的現代變形記,更不想和Bar Tender大眼瞪小眼,引來一堆無所事事只想招惹的登徒子,抵擋不住寂寞和好奇心的誘惑,我走進這毫不起眼卻如鬼魅般的酒吧。

裡面煙味瀰漫,但氣味不是一般Pub飄蕩的香煙惡臭而是濃度加重好幾倍的檀香,聞起來暈眩又著迷。空間不大,座位數連bar頂多容納20來人,每張小圓桌上的天花板都懸掛著色彩繽紛的蚊帳,店內裝潢簡單,四面的泥柱上掛著幾幅畫,我玩過塔羅牌,認得這幾幅畫都是根據塔羅大阿爾克特牌所衍伸的牌象,有惡魔、高塔、死神、和相較之下唯一的一張好牌【審判】,直覺性惦念每一張牌的基本牌義,沉淪、毀壞、結束和重生。



穿著改良式印度沙龍的性感女侍者悠悠地走向我,拋下一句:「請告訴我,你要點命運和機會?」我粗魯地看著她用粗黑眼線描繪的大眼和紅艷的朱唇,愣頭愣腦地回問:「你怎麼不問我幾個人就直接要我選擇命運還是機會?」

她用難掩輕蔑的語氣回覆我:「來這的通常都是一個人,機會和命運的選擇是很個人的事情,你會請別人幫你選擇嗎?小姐,請你告訴我你要點機會還是命運。」

我輕笑了一聲,自以為灑脫地回答:「我從不認命,當然選擇機會。」

她微微牽動嘴角:「十個人有九個會選擇機會,選擇命運的通常一踏進來就離開了。你等一下,我幫你安排座位。」

女侍者領我到最靠近門口垂吊著寶藍色蚊帳的座位,桌上放著刻著象頭的蠟燭,燭火旺盛地燃燒著,隨後又端上一杯青綠色的飲料,杯面烙上有趣的問號圖示。

幾乎每種顏色的蚊帳裡都坐滿著人,看起來生意還真不錯,我喝了一口飲料,有薄荷葉浸泡許久的沁涼感,當那清涼液體順著喉流滿全身時,竟急速降溫成冷冽,害我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你好,我是第13號Devil。」一個年約四十歲頂著大濃妝、披著黑斗篷的中年女人突然闖入我的蚊帳,嚇得我差點吐出嘴裡的「機會」。

「有什麼事嗎?」我看著她那深邃有神的大眼,那彷彿會吸走你靈魂的黑洞。
「你不是選擇機會嗎?在Exchange,選擇機會就代表你想要一些更好的東西。」我討厭他那故弄玄虛的模樣。
「誰不喜歡更好的東西,人永遠不會滿足啊!」我不友善回瞪了她一眼,心想這大概是酒吧特別企劃的餘興節目吧,老娘今晚只想安安靜靜獨處,再說一句廢話就要趕人。
她彷彿窺探出我的不耐,她抿了抿比例稍大的嘴唇,單刀直入問我:「我有扭轉命運之輪的能力,我可以給你任何你想要的,你只需要跟我交換一天的自由。」
她坦然的自信深深吸引著我,但是我還是不為所動,頂多陪她再攪和一下,要玩就來玩吧!看她能使出什麼花樣。
「什麼都可以嗎?」
「是的,什麼都可以,無論是實體的和抽象的都可以。」她伸出修長白皙、塗著豔紅丹寇的雙手,從斗篷的內袋抽出一張白紙。
「但是你的要求不可以抵觸自由的本質。」果然有詐。
「譬如有錢就等於有揮霍的自由,所以我不可以許有錢的願望囉?」我冷哼了一聲。
「沒錯,但是你也可以許下富有的願望,但是我可以取走願望本身所涵蓋的自由,所以你有錢卻無法自由使用。」
「什麼鬼啊!那長命百歲呢?」
「那你就有跳越歲月摧殘和生理機能衰退的自由,所以也不行,不然就是你死不了但是還是必須變老,忍受所有的病痛。」
「這樣很難交換耶,這遊戲規則一點都不公平。」我沒有風度地生起悶氣。
「妳再想想,只要一天自由,就可以換你這輩子想要的東西喔!」我討厭她的挑臖,好強的個性驅動著我不服輸的意志,為了冷靜思考,我再喝了一口機會。
「愛情,用一天的自由換一段愛情,反正兩個人一旦在一起就不可能完全的自由。」
「小姐,妳別惱羞成怒,把腦袋燒壞了。愛情還是必須存在著自由的,就像兩隻鳥,他們可能暫時分開向南和向北兩個方向飛行,但是繞了一圈後,還是會回到彼此身邊,分享他們的所見所聞,這難道不是適度的自由嗎?」這是我從她臉上第一次看見疑惑的表情。
「我不覺得耶!兩個人在一起就一定有所羈絆,怎麼會有自由可能?應該綁住兩隻鳥,他們可以一起飛行,到哪裡都在一起,這樣才可以隨時分享一路上的感動啊,所以我不認同愛情有所謂真正的自由。就用愛情來交換吧!」想起每一段逝去的感情,我恨不得可以緊緊守住對方,也讓對方緊緊守住我,不要有背叛和拋棄。
「你確定嗎?這樣我會取走愛情中所有涵蓋的自由喔!不要說我沒有警告你。」她一副得逞的表情讓我起了一絲絲的懷疑。
「嗯!只換一天的自由是嗎?」
「沒錯,但是還附加愛情涵蓋的自由。確定了請你簽名。這簽名也等於買單,我們不收現金和信用卡的,多划得來。」我拿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的簽字筆,半信半疑地簽下自己的名字。
第13號Devil心滿意足地離去,我卻虛脫般地不支倒地。
再度醒來,我已躺在自己租屋處的床上。


沒多久後,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他簡直就是我夢寐以求的白馬王子,他擁有所有世俗認定的優質條件,最重要的是,他很愛我,我們幾乎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守著對方,但只要他一脫離我的視線,我就忍不住想要控制他,我滲透他所有生活細節和人際網絡,他就像個娃兒隨我擺弄,我監控他的一舉一動,他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他想做什麼,除了我沒有人可以陪他,他覺得很滿足,我也是,我們不能夠沒有彼此,就像連體嬰,我們的靈魂彼此依附,我們肉體也難以切割,於是交往沒多久後,我們就結婚了,在大家的祝福下,我穿上白紗從他手上接下象徵「套牢」的戒指,就在新郎吻新娘那一刻,我瞥見坐在親友團中的第13號Devil,我對她投以勝利的微笑。

日復一日,我和老公還是整天黏在一起,只是我慢慢發現老公臉上的笑容漸漸消退。某天,他告訴我他要和朋友去馬來西亞打高爾夫球,我舉雙手強烈反對,因為我討厭高爾夫球,我先是好言相勸,但老公還是非常堅持,我開始抽抽噎噎哭了起來,他果然軟化了下來,當他再提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時,我的哭泣已經發揮不了任何作用,我採取更激烈的手段,疾言厲色告訴他:「你要選我還是選高爾夫球?」他回了一句「不可理喻」的吼叫,然後甩上寢室的門,他還是選擇了我,放棄第N次到國外打高爾夫球的機會。

這樣的爭吵愈來愈頻繁,我也變得更加焦慮,自我反省,我做錯了什麼嗎?還是我不夠好,我逐漸遺忘自己的愛喝咖啡看展覽的興趣,除了同事,也不跟朋友約會,我認真思考也許該妥協,勉強自己像過去一樣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不能說勉強啦!誰叫我愛他、他愛我呢?但是沒有我的陪伴,他還是一樣不行、不行、不行。

老公愈來愈暴怒,儘管有幾絲皺紋,他還是很帥,但卻在我經意的時候浮現囚犯特有的憤世嫉俗的猙獰。我愈來愈怕他,所以當這一天他告訴我要和同事去喝酒時,我終於點頭不再跟著他,他眼睛閃爍著光芒,給了久違的親吻,天哪!有多久老公沒有主動吻我啦!出門前,他緊緊地抱了我一下:「老婆,謝謝你終於願意給我自由。」說完轉頭就走,留下聽見「自由」兩個字,頭皮發麻、全身顫抖的我。

老公離家不到10分鐘,我就不由自主拿起手機撥起熟悉的號碼,響了一聲就轉進語音信箱,「該死,他關機了嗎?還是收訊不好。」我瘋狂撥打手機號碼,但始終沒有回應,我打給他同事,他們說沒有看見老公,氣憤、絕望混雜著擔心,在客廳裡來回踱步,「老公,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去哪了?」我不停地咆嘯和哭喊,鄰居都忍不住敲我們房門,請我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緒,電話終於響了…

「請問是王太太嗎?我是大安分局的黃警員,很遺憾通知您,您老公因為駕車時突然心肌梗塞撞上路邊的電線桿,急救之後已無生…命…跡…象。」電話筒從我手中落下。


辦完葬禮已經好幾個禮拜,我都快不認識鏡中的自己了,大概瘦了10公斤有吧!老公走後,我好像也一起被送進火爐燃燒成灰燼,我不曉得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他遺留下來的財產和保險金足夠我衣食無缺到老死,但是我卻無法生活,我已經完全依附在老公的存在之下,我們是相對應的生命,我沒有朋友、沒有小孩、沒有興趣、沒有寄託、我沒有,心,因為過去十年我只有他,我的老公,我那用自由換來也是自由奪去的老公。

我不知不覺走到依舊繁華的夜店區,只是現在是佈滿烏雲的大白天,來回走了兩趟,就是找不到Exchange。我走向一個年約40歲、衣著簡陋、掃著滿地煙蒂的清潔婦,「請問你知道這邊有一家叫Exchange的酒吧嗎?」她抬起頭來,我倒抽一口氣,儘管眼前這名婦人素著顏,沒有勾勒出兩條深深的上下眼線和朱紅的點綴,我依舊認得她,「你不是那個女侍者?」她擦拭額頭上的汗,一樣輕蔑地瞪了我一眼:「是啊!沒有選擇權的人是看不見Exchange。」

我像被戲弄般的歇斯底里起來:「還給我,還給我老公,還給我,我的人生!13號Devil不是只交換我一天的自由,他還沒用是吧!他沒有用是吧!交易不算!交易不算!還給我!」

女侍者冷冷對著我笑,用力推了我一把:「蠢女人,你的一天,還沒有過完啊!」


我滿身大汗從床上驚醒,是一場惡夢吧!
茶几上的鬧鐘指著13點13分。
「還好只是一場夢。」
我反覆想著這恍如事實的詭異夢境,依然微微地顫抖,我始終忘不了那被掏空,I’m nothing的空洞。我一定得找個人說說話、壓壓驚,我拿起手機打給死黨Fay。
「喂!Fay..我是Jamie」

「嗯,你要機會還是命運?」我再度頭皮發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喂!喂!Jamie,妳在幹麻啦!我在跟我妹玩大富翁。幫我選一下啦!我已經落後很多了。」

我鬆了一口氣,「這次,就選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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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咪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